2023-08-18 10:11:21
□逄春阶
第七章 公冶令斓·枣红马
【资料图】
我感到枣红马每根毛都散发着一股寒气,连苍蝇都不敢近身
秋后西岭和村后的庄稼,都收了。一丝丝的凉风,吹拂着还没有割倒的已经枯黄的玉米秸。一大早,我就到地头上看领导视察枣红马耙地。他们来的时候,那尊红腰大鼓,已经架在两米高的土台子上,闪闪发光的铜号在地头上竖着,一排九个,都拴了红绸子。红绸子上落了两只土蚂蚱,蹦蹦跶跶。
八点钟吉普车轰轰轰开过来,是公社主任王德厚王大头领着几个瘦高个来了。
公社主任胖乎乎的,圆脸,戴着一副黑框眼镜,穿着一个蓝色衬衫。蓝色衬衫,是新买的,没有一点皱褶,蓝色衬衫的扣子都是蓝色的。贫协主任说,王主任啊,今日您穿得喜庆,精神。跟在王主任后面的文书说,王主任啥时不精神?贫协主任赶紧说,都精神都精神。
王主任摘下眼镜,我看到他的眼是红的,那红眼一闪又被黑眼镜遮住了。他晃晃身子说:“枣红马来到咱这里,是部队首长对咱的信任,枣红马学会耙地,是大喜事啊。”
穿着蓝色衬衣的王主任,站在一群披着白布子,或者干脆光着膀子的庄稼人中间,格外显眼。你大哥公冶德乐小声对另一个人说:
“像羊群里跑出了个驴来。”
你三哥公冶德咨说:“他当他的驴,我可不当羊。”
地头上蹲着的、站着的大有庄的老百姓小声说着王大头的笑话。一人说,某年冬天王大头领着芝镇文艺宣传队去县里演出,演得很出彩,晚上大伙一起聚餐庆贺,王大头酒喝高了,喝到大伙都散了还黏黏糊糊不辞壶,原来这邻桌坐着文艺队的头牌花旦,这王大头喝得有些晕乎,瞅一眼人家花旦,呲溜一酒盅,再瞅一眼,再喝一盅,就这样呲溜了好几盅。恰好这时候有人喊花旦的名字,这花旦起身匆匆扭腰走了,王大头哀叹了两句,拍着大腿说:“啊呀啊呀,我的酒肴走了啊!我还怎么喝酒啊!”几个人捂嘴笑了起来,这王大头还是个有趣的人呢。可当王大头走近他们时,都又堆出笑脸朝王大头谦卑地微笑,村民兵连长还招呼乱跑的孩子安静安静。大多数孩子胆小,远远地看着王主任,独有调皮的你大哥公冶德乐在大声嚷嚷,学着王主任走路的样子,学着他的腔调在念着什么。而你三哥呢,整个身子就在王主任的影子里,脚踩着的是王主任的头,王主任的头动一动,他的脚也跟着动一动。小孩子们见了,也跟着学,跟着踩。
王主任见谁都要点一下头,似笑不笑,嘴里的一颗金牙闪闪发光。大多数时候,他的嘴唇弯着,一直弯下来。我看到枣红马在湿润的地头上,静静地立着,马屁股圆圆的,朝着王主任。贫协主任在另一边比画,你父亲张着嘴不解其中的意思,大家都看明白了,是让你父亲把马调过头来,别让马屁股朝着王主任,但你父亲就是听不明白。他看到长长的影子切过来,都快要斜到王主任的脚下了。王主任穿的鞋,竟然也是蓝色的。
公冶德兰戳戳公冶德乐说:“王大头,王大头,头也不大啊。”
“耙地开始!”王大头大头一扬,肚子一挺,沙哑着嗓子,拉着长腔,下了命令,蓝色的衬衫在热风里抖动。
老九看到,壮汉们敲鼓、吹喇叭,吹笛子,队长还让人在榆树上挂了一挂花花绿绿的鞭炮,毕毕剥剥响了一阵。德兰到树下去捡没有响的炮仗,捡到一个,没想到在手里响了。
远远的,就听到你父亲的鞭子“啪”的一声,枣红马拉着那盘三米长一米半宽的槐木大耙走着直线,你父亲在耙上,鞭子挂在左肩,两手分别提着盘耙的绳子,那槐木大耙,一会儿左边高,一会儿右边高,起起伏伏,彼此好像在一艘槐木小船上,掌握着平衡。大耙将土坷垃全部碾碎,你父亲身后平展展的,是一片风平浪静的土海。
那时阳光照着枣红马的脸、鬃毛和身子。拉到一半,王大头的皮球一样的大头摇着,摇着,像个大拨浪鼓。他胖乎乎的两手举过头顶,带头噼里啪啦鼓掌,枣红马低着头,用力拉。
原来设计好,等枣红马耙到地头上,由王大头在马头上挂一朵大红花。大红花起先在公冶德兰的手里捧着,都准备好了。可公冶德兰因为去抢爆竹把手炸去了一块皮,大红花就交给你三哥德咨捧。你五哥在淌血的手上摁一把土,干土一下子洇成红的,他再摁一把,咧着嘴朝我伸伸舌头。
快到地头,枣红马头低着头一拱一拱的,拉着那盘耙。
近了,近了,近了。突然,那枣红马抬了抬头,我看到那马的目光像锥子一样锐利地旋转着剜过来,不光是马眼,我感到枣红马每根毛都散发着一股寒气,连苍蝇都不敢近身。马眼在王德厚王大头的蓝色衬衣上扫了一下,突然拉着大耙,呼呼飞跑,马鬃一下子竖起来,耙下的泥土像急躁的流水一般在动。我看到枣红马像一道闪电狠狠地朝着王大头撞了过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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